一、引言
森林健康,即森林生态系统健康。森林健康概念的研究,是森林健康研究的基础和不可回避的问题,也是目前争议最大的领域。必须注意的是,森林健康概念中,“森林”是概念指向的实体性客体,“健康”则是价值指向。对于森林健康认识的差异,在很大程度上缘于对森林内涵和属性认识上的分歧以及对现代健康观的片面理解。追溯森林健康概念的来源,无论是德国最初关注的森林衰退问题[1],还是目前美国的生态系统经营[2],都带有明显的生态医学观点和生态伦理倾向。
目前,国内外的研究者对森林健康给出了多个定义,笔者归纳出有代表性的19种[3]18-20。但在对森林健康概念的理解和认识上,目前的研究存在三个主要的问题:(1)直接沿袭生态健康概念;(2)对森林定位认识不全面;(3)对健康的认识存在误区。在这种情况下,生态健康概念的缺陷则直接影响研究和实践层面对森林健康的理解和认识。不同生态系统在经济社会中的定位不同,也会导致对于不同生态系统健康的定义方式具有不同的方式和内容。森林健康概念研究,不能单纯依赖对生态健康概念的外推和套用,应该首先对森林健康所涉及的客体和价值指向进行充分和透彻的分析。
本文所讨论的森林,在现代社会更多地是以某种具有特定功能的结构体出现,表现为现代社会的基础设施,具有结构多层级性、功能多样性和有限性、系统开放性、系统的动态性、适度可塑性、多稳态性等属性特征,带有明显的“泛森林”的意义[3]49,[4]。这是全面认识和探讨森林健康概念的理论认识基础。
二、关于现代意义的健康观
现代社会对于健康的理解,已经超越了人和生物个体层面。综合分析人类健康、动物健康、非生物体健康等多个层面“健康”的含义,全面认识和理解现代社会的“健康”观,是准确把握森林健康概念的前提。
(一)关于人类健康
最初意义上的“健康”概念是指人体处于非疾病的状态和能力。对一个生物有机体而言,“状态”是“能力”的外在表现,“能力”是“状态”的主要决定因素。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状态”是人的生理等因素的外在表现,“能力”则决定着未来的可能状态。
人类健康观的形成,经历过本体疾病观、自然哲学疾病观、自然科学疾病观、综合疾病观几个认识阶段。1948年世界卫生组织(WHO)宪章对现代意义的健康给出了定义,即“健康不仅仅是没有疾病和衰弱状态,而是一种在身体上、精神上和社会上的完好状态”。这个定义是人类对疾病、自身和生存环境认识的高度综合概括[5],特别是认识到社会环境对健康的影响,突破了传统的生物医学模式的认识,从而使健康的概念延伸到社会因素、心理因素和个人行为,逐步形成综合性的健康概念。[6]
(二)关于动物的健康
为方便起见,选择现代家禽饲养场的家禽健康和放养的家禽健康状况进行了比较,发现社会对二者的健康认识有很大差别。畜牧学一般认为,现代化养鸡场的禽群健康是指禽群没有疾病,没有临床表现或者亚临床表现的疾病症状。或者说,是指为鸡群提供最适宜的生长环境,发挥最佳生产性能,即使有某种疾病出现也不至于引起损失,从而在满足食品安全的同时使生产者获取最大的收益。[7]在这种家禽健康观指导下,现代化养鸡场喂饲的家禽,按照设计方案饲养生长,不出现影响人类社会食物安全的疾病,即可视为健康。但作为定向培育的结果,养鸡场的家禽较散养的往往生长时间短,生产力高,常患有软骨病等病症,不过因为这种病症并不影响人类社会的食品安全,所以在生产上认为是健康的。关于转基因食物的安全之争也没有定论,在实践层面只是在商品标签上注明以供消费者自己选择。[8-9]
(三)关于土壤、河流等非生物因素的健康
一般意义的土壤、河流是被作为环境因素来考虑的。从其成分而言,水、土是一种非生物因素。但从整体来看,二者均属于生态系统的范畴。近年来对于土壤、河流的健康也有较多的研究,对于科学认识森林健康概念有所启示,尤其是其中一些具有启发价值的表述。如:“一些低质量的土壤可以认为是健康的”[10];土壤健康主要考虑土壤的生物学组分以及土壤生态系统功能性,特别是在系统中维持能量流动、物质循环和信息交换的功能,可概括为“土壤作为一个动态生命系统具有的维持其功能的持续能力”[11]。河流健康内涵界定在人工系统状态而非自然系统状态,即河流能在水循环的基础上满足其正常的物质和能量循环以及合理的结构和健全的功能,对自然干扰的长期效应具有抵抗力和恢复力,并发挥其正常的各项功能和效益。河流向人类提供服务被人们满意的程度是河流健康认可方式,实际上反映的是人类对河流功能发挥的满足程度。[12]这一概念用在黄河上最为明显。黄河的决口实际上黄河下游河道的恢复力的体现。但目前考虑河流健康概念时,恐怕没有一个学者认为历史上出现的“三年两决口”应该作为黄河健康的特征之一。尽管这一特点确实是游荡型河流的恢复力所应有的状态。
(四) 对于健康概念的两个基本认识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健康的概念,在现代社会不仅适用于人类的个体和群体,而且延伸到其他生物体和非生物体。对于森林健康研究有两点启示:
1.健康观念的社会性
在现代社会,健康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从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的需求出发的概念,纯粹的自然健康观,不仅在人类个体和群体上不适用,对其他相关生物和非生物健康评价也不适用。即便是针对同一森林,从不同的角度考虑其健康性时,评价的结论也可能相差甚远。如内蒙古通辽一些农田防护林的生长健康状况,从木材生产的角度评价,是不健康的,但从改善农田小气候的角度来看,却是健康的。这是森林健康概念研究时必须把握的一个基本观点。
2.健康状态的多维性
客体的外在表现往往是多方面的,而目前判断其健康与否主要在一个或某几个方面,一般不会顾及所有的层面。针对不同的目的,同一客体所表现为健康还是不健康经常会有所差别,健康标准的具有复杂性、相对性和局域性的特点,在状态方面呈现出多维性。
三、 森林健康的定义
综合国内森林健康的实践和国内外森林健康的研究,以及现代社会森林属性定位的特点,特别是现代社会对于健康的认识,笔者认为,森林健康是指森林作为一个结构体,保持自身良好存在和更新并发挥必要的生态服务功能的状态和能力。主要包括以下内容:(1)现代森林不仅具有环境属性、资源属性,还是现代社会的基础设施,应该被作为一个结构体来考虑,即评价的对象(森林)应该具有特定性,不能随意变换被评价“森林”的时空尺度和功能内涵。(2)森林健康内涵中具有“恢复”的含义。(3)现代健康观所兼顾的森林本体状态和社会功能的特点,强调了森林功能的有限性。(4)兼顾了现状表现(状态)和内在潜力(能力)两个层面。(5)强调了森林健康价值取向的特定性,即满足自然和社会两个方面对森林功能需求情况下森林所应具有的良好状态。由此也决定了现代意义的森林经营具有很大程度的特定性。
应该说,森林健康与森林生态学有着密切的联系。森林生态学重点研究的是森林与周围环境和生物的关系,而森林健康研究的重点则应该侧重这些关系的效果及调控技术,以满足森林和社会两个层面的需要。
四、 森林健康的属性特征
要准确认识森林健康,应该进一步从森林健康概念的属性特征去把握。在上述分析的基础上,结合本人在管理中美森林健康合作项目期间的实践经验和有关思考,认为森林健康具有以下四个属性:
(一)自然—社会复合属性
现代社会强调的森林健康,是受自然和人为双重因素干扰的森林健康,是服务于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的森林健康,这种宏观背景下的森林健康更强调森林的安全、效率以及与社会需求的和谐。生态健康的起源本身就带有很浓厚的伦理学特征。森林在现代社会里也非常明显地表现为一种自然的社会经济过程[4],这是森林健康的自然—社会复合属性的基本渊源。这一属性特点的意义在于,当我们认识森林健康时,必须将森林的自然演替规律与经济社会发展的多样化需求相结合来判断森林健康。
现代社会条件下,人类活动的多样性干扰导致森林演替无法遵循完全意义的自然进程。完全自然意义上的健康森林可能已经很难找到。由此可以推论的是,以完全自然意义的顶级群落作为森林健康的参照标准既不可能又不现实。从森林恢复的角度来看,完全的自然观也不正确。有关研究认为,恢复某一退化的生态系统就应该恢复到该系统所具有的地带性的原始状态的观点往往是不实际的,某些退化的生态系统由于退化相当严重,甚至已经没有人知晓地带性原生状态是什么样子了。[13]因此,地带植被顶级群落并非森林健康的唯一状态,人工的森林生态系统也并非不能达到健康状态。1992年笔者在美国佐治亚州Savanna考察国际纸业公司(International Paper)的火炬松(Pinus taeda Linn.)实验林场时发现,该林场位于近海的沙质土地上,采用高强度集约经营方式经营火炬松,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至少经过了三个以上的轮伐期,但火炬松仍然保持了很好的长势,五年生火炬松幼树高度达到5m左右。国际纸业认为其管理下的人工林是健康的。目前设立的森林健康试验示范区,也同样从自然-社会的复合属性考虑森林健康问题的。江西信丰、贵州麻江两个试区主要针对提高木材生产能力考虑林分改造,陕西佛坪试区综合考虑了熊猫等野生动物栖息环境恢复和社区发展的关系,云南丽江试区主要围绕社区发展和丽江生态旅游环境改善,北京的八达岭试区主要围绕八达岭长城世界文化遗产的景观稳定性和北京城市居民生态游憩的需求开展森林经营。上述试点项目并未把地带性顶级群落作为项目的建设目标,并不强调完全恢复到地带性顶级群落,主要强调其结构和功能达到预期的状态,或者说是一种结构健康和功能健康。
森林健康,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一种自然的社会经济过程。2006年6月笔者第二次到云南丽江试区时,发现试区内有大量坟墓迁入。据初步调查系因修建高尔夫球场迁葬的,数目达近千座。这是项目建设未曾预料到的。当然可以通过行政手段强制禁止迁入,甚至拆除已迁进的坟墓,但这些坟墓还是会分散到其他的森林中去。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揭示了中国森林火灾的人为因素所占比重较大的原因。因此,丽江试区迁坟所表现出的干扰因素,是特定历史时期社会、经济习惯的一种自然流露。如何规范这些社会习惯和自然经济的行为,已经远远超越了传统森林管理范畴,但却是森林健康研究和实践所应该认真考虑的问题。
森林健康的社会-自然复合属性还表现在森林健康与所有权有着密切的关系。目前,中国南方具体林权制度改革后导致经营分散出现的森林破碎化,应该引起各级管理部门的高度重视。
(二)多维性
现代森林是一种自然和人文现象。在人类活动的干扰下,森林结构和功能呈现多样性,人类社会对森林的需求表现为多目标,从而决定了森林健康指标体系的多维属性。区域间森林健康水平应该不具可比性。位于不同区域的同一森林类型或同一区域不同培育方向的森林,其健康的内涵可能不同。对于森林健康的认识,总是同一定的社会背景和科技水平相匹配的,有一定的局限性和不完全性,在很大程度上,森林健康具有相对性。以农林复合经营为例,从表面和经验层面分析,农林复合经营减轻了风蚀强度和部分农田气象灾害,对粮食生产有利,同时改善了树木生长空间,对增加农区木材供给有利,与分别单一种植粮食和树木相比,在效益层面具有经济学意义的帕累托最优效应。但深入分析有关环境因子时,农林复合经营结构的大量无序增加,可能会大量增加水资源消耗,对地表水、地下水产生影响,甚至影响到周边地区发展的基础。这一问题,在西北荒漠地区河流上下游绿洲格局演变中表现最为明显。森林健康的多维属性也提醒研究者,在对不同区域的森林健康状况进行比较研究时,必须将确定可比性作为研究的前提。
(三)非线性
森林生态系统是一类复杂的系统,其运动呈现出很大程度的不确定性和复杂性,远远不是线性所能描述的。森林的生长发育并非呈线性规律。自然界的森林,从演替的角度来看,可以从无林地转变为有林地,也可能从有林地转变为无林地,并不呈线性发展。美国西部的森林,其自然演替过程基本上是在“Savanna—Open—Dense—Understory—Complex—Savanna”等几个阶段性过程的循环。[14]即便是树木的生长规律也是非线性的,既有其自身的原因又有自然界干扰的成分。由于人为干扰的原因,森林的发育只能在某个区间范围内发展,而不一定遵循自然状态下的发育规律。如人工恢复的林地,栽种的树种有很多种选择,栽种之后还会遇到难以估计的干扰因素。空间、时间尺度的改变会对森林健康产生影响。不同层次的森林的健康也不是简单的线性关系,树木健康、林分健康、森林生态系统健康、森林景观健康之间存在尺度转换。大尺度森林的健康与否并不完全取决于各组分的健康。例如,一块作为受到保护的天然林虽然也是不同树木所构成的集合体,但其中存在枯树是正常的,存在有害生物,但只要其不足以导致森林生态系统的崩溃,系统也是健康的。时间尺度变化,森林健康的内涵也会发生变化。健康森林的恢复力也有一定限度,对于受到某种胁迫而崩溃的生态系统,应该能够重新恢复。因此,对森林健康的判断,目前许多研究者对有关因子无量纲化后计算森林健康指数并用等分法进行健康与非健康的评价缺乏必要的理论支持。
(四)动态平衡属性
森林健康是在森林生态系统运动的过程中系统状态和能力的一种相对动态平衡,即森林生态系统物质能量功能的相对平衡状态。对于森林健康要通过相对较长的时间观察和分析。
在人为干扰条件下,森林健康的动态平衡如何实现需要具体分析。在江西一些地区,人为干扰的历史之长、对土地破坏之彻底,导致一些困难立地条件下连当地最耐瘠薄的乡土先锋树种马尾松都无法成活,而湿地松却可以生长。但随着植被条件的改变,应该适时逐步调整树种,否则森林又可能呈现出衰退问题,江西丘陵地区大面积种植的第二代湿地松在林龄到十几年后停止生长,就是明显的例子。即便在一些自然条件相当好的自然保护区也可以看到其动态变化的问题。2005年6月,笔者曾经陪同美国的一个考察团赴佛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考察。目前佛坪自然保护区内的环境虽然非常适宜熊猫等野生动物栖息,但很难想象的是,佛坪保护区在一百多年前还是一条繁忙的驿路,居住人口达1万多人,房屋、道路的遗迹至今仍清晰可见,笔者在一座废弃的石桥旁发现了记载自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修建该桥的碑刻。据调查,是因为后来出现了瘟疫,人类才迁出了这一区域,并逐步自然恢复成目前的状况。保护区内的植物群落现在仍处于演替之中,据同行考察的专家分析,低海拔地带生长的巴山木竹等熊猫主要食物最终可能会被阔叶树种代替。所以,对于熊猫的栖息环境而言,其自然演替可能导致熊猫的适宜生境丧失。如果将满足熊猫栖息环境的指标评价佛坪自然保护区的健康状态的话,很可能由目前的健康状态过渡到数十年后的不健康状态。
五、结论
研究森林健康的概念,应该建立在对现代意义的森林以及现代健康观的准确把握上。现代意义的森林,不仅具有自然属性、经济属性,更具有基础设施属性,与传统的森林概念相比,现代社会对森林的认识趋向于“泛森林”。而健康已经明显表现为社会性、多维性。研究认为,森林健康应该表述为:森林作为一个结构体,保持自身良好存在和更新并发挥必要生态服务功能的状态和能力。森林健康具有自然-社会复合属性、多维性、非线性、动态平衡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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